信扫描序列号:s2797
写信日期:1993-10(信封日期)
写信地址:湖北省荆州市
受害日期:1937
受害地址:上海市
写信人:白树栋
受害人:白树栋的父亲等人
类别:其他大屠杀、轰炸、劳工(SL、AB、OM)
细节:1931年日本侵占东北三省,百姓随时都会被抓去。1937年父亲去上海购物,遇到日军用飞机、坦克打压百姓,有很多被打死,我父亲的双腿被炸坏。上海沦陷,日军清理战场,我父亲被和其它炸死、炸死的人一起被投入江中,活活淹死。
日本侵略军,你们为什么
惨杀我的亲人,毁灭我的家庭?
我叫白树栋,是辽宁省岫岩县人,1925年9月出生,现年68岁。弟弟叫白树恒,比我小三岁;妹妹叫白树桦,比我小八岁。父亲叫白润清,母亲叫姜玉琴。父亲毕业于东北讲武堂,在东北军里当过少尉军需。1931年“九•一八”事变,日本侵占东三省时,我和母亲、弟弟住在辽宁岫岩老家,父亲在东北军里,驻扎在北平(即现在的北京)西郊。
不久,日本在东三省成立“满洲国”,搞所谓大东亚共荣、“中日亲善”,对东三省人实行亡国灭种教育,只要日本人认为有议论日本,不利于日本言行的中国人,无论白天、黑夜,坐在家里或走在街上,随时都会被抓去拷打、审问。
我母亲在东北沦陷以前,毕业于女子师范学校,受过当时的新式教育,有爱国主义思想,忍受不了伪满州国的法西斯统治,写信给父亲,要求父亲把母子三人接进关内。
父亲见信后,派人把我们接到北平。不久,母亲生了妹妹,妹妹小名小毛,学名树桦。全家经济开支,日益加重,靠父亲军饷,已经不能维持生计。1935年,他离开了东北军,贩卖日用杂货,养活一家五口。
1937年5月份,由于日军侵华,北京物价高涨,房租昂贵,已经无法在北京生活了,于是,父亲带着我们母子四人,从北京搬到安徽太和居住。
1937年7月7日,日军制造卢沟桥事件,扩大侵华战争。
1937年8月初,父亲从安徽太和,去上海购货,8月13日,日军侵沪,战争激烈,他被阻隔在上海,不能回安徽太和。日军在侵沪时,除了使用枪炮射击外,还使用了飞机、坦克、装甲车,打死、打伤中国平民百姓无数。我父亲的双腿,在日军的这次侵略中,被日军发射的炮弹炸坏。上海沦陷后,日军清理战场,搜查中国军人,在居民家中发现了我的父亲,不容分说地把他抓去和炸死、炸伤的中国人一起,投入浊浪翻滚的黄浦江里,让江水把他们吞没。我的父亲就这样活活地、悲惨地离开了我们,死在日军手里。
当时,和我父亲一起到上海购货的人,目击日军把我父亲和炸死、炸伤的中国人投入黄浦江里的惨状时,无不义愤填膺。后来,他们回忆目睹日军把中国人投江时的情景,纷纷咬牙切齿,痛斥日军灭绝人性的罪恶行径。
爸爸被日本人杀害的消息,妈妈起初不知道,知情人也都瞒着妈妈,不让她知道,怕她经受不住这个沉重打击。后来,时间长了,他们看见母亲思念父亲的心情有些和缓、平静,知情人才委婉地把父亲死讯,告诉母亲,母亲听了之后,顿时昏了过去,醒过来时,呼天喊地,[嚎]啕痛哭;我们兄妹三人,也围着母亲,哭成一团。当时的凄惨气氛,现在想起来,依然心寒。
家里没有了父亲,好[像]天塌了一样,心里都笼罩着浓重的痛苦乌云,闷闷不乐。尤其是妈妈。一反过去常态,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,沉默寡言,经常默默地坐着,一声不响,或者痴呆呆地啼哭着。但,这有什么用呢?在残酷的现实面前,日军的侵略,有增无减,妈妈一个女人家,能有什么办法可想?只好忍住痛苦,将悲愤埋在心底,挑起养活一家四口人的生活重担,领着我们兄妹三人,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,艰难地生活着。并且还须时刻提防日机轰炸,躲避日军追赶。先后逃难到河南、山西、陕西、湖北、湖南、广西等省的洛阳、信阳、宾州、孝感、渭南、西安、长沙、衡阳、兴安、桂林等地的城镇、农村、山乡。起初,母亲在逃难中还有点首饰、衣服、零星物品变卖,后来,东西卖完了,母亲只好打短工,当小工、当老妈子,侍候人。我们兄妹三人,挖野菜、捡煤渣、做童工、拾破烂、讨饭。住草棚、住破庙、蜷曲在街头角落里,睡在铁道栅栏外,睡在荒野里……每天在饥饿与死亡线上挣扎着,苦熬着。但,漫漫长夜,何时是尽头啊!日子越过越坏,一天不如一天……
侵华战争到了后期,日军更加残暴疯狂,灭绝人性。仗,越打越大,越打越凶;杀人,越杀越多;手段,越来越凶狠毒辣;日机的轰炸,轮番进行,昼夜不断,白天晚上,没有安宁时刻,人心终日惶惶。随时都会死在炸弹和机枪扫射下面。特别是听见紧急空袭警报,看见日机在头顶上盘旋,心都紧紧地收缩着,连气也不敢喘,不知能不能活过这一回?
有时,日本飞机铺天盖地飞来,追着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,追着我们这些难民坐的破旧火车,不停地扫射,不断地轰炸,一批刚刚飞走,一批接着又飞来,它们对着牵着孩子、抱着婴儿,扶着老人,携着包裹,或多病的男女难民,有时用机枪扫射;有时,接连投弹轰炸,浓烟起处,被炸中的人群,立即消失,血、肉、泥土、弹片……到处飞溅、抛掷,掉在地上,落进池塘,挂在树上……日机飞走后,弹坑遍地,一片狼藉,乌鸦成群地飞来,哇哇乱叫,争抢着,叼啄着,被炸碎的人肉……
日本帝国主义分子啊!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高喊的“大东亚共荣”啊!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高喊的“中日亲善”啊!
1944年夏秋季节,我们母子四人,沿着湘桂铁路线,逃到桂林和宜山之间的一个小火车站附近,和一大批扶老携幼的难民一起,艰难地挪动着,因为人太多了,[哪]怕挪动一小段路都不容易,也有些难民挤在小站附近闷罐子火车车厢里,趴在火车车厢顶上,挤在平板敞车上……
突然,日本飞机沿着铁路线上空,轰响着,黑压压地飞过来一大片,我们预感不好,人太多,目标太大,想疏散,已经来不及了,赶快就地找个位置躲避起来,我妈妈带着妹妹跑到路边一棵树下,搂着妹妹躲在那里,我和弟弟跟着趴在树边沟里,只见日机到了头顶,斜着翅膀,连连向下投掷炸弹,我咬着牙,闭着眼,心想,这一下子可完了……只听轰轰……的响声,大地乱晃,我和弟弟被震昏过去了,敌机飞走后,我们抖掉被弹片掀起覆盖在身上的泥土,爬起来,看见妈妈已被炸死在树下,树木也被炸的乱七八糟,妹妹脑浆迸裂,歪倒在妈妈身边;我和弟弟哭喊着,冲过去,抱着妈妈和妹妹的尸体,放声大哭。哎!真没想到,我们被日本侵略者追逼着,从关外逃到关内,从中国北方逃到中国南方,最后,母亲和妹妹还是在荒郊野外,死在日本人手里。正义何在?公理何在?
我和弟弟,伤心地、痛苦着,把母亲和妹妹的尸体,用随身携带睡觉用的席子裹了起来,埋在路边树旁的沟里。看着我的父亲、母亲、妹妹,一个一个死在日寇手里,我和弟弟对日寇有着不共戴天的刻骨仇恨。但,怎么办呢?也只能悲伤地、痛苦地哭着。日本侵略者啊!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穷凶极恶地杀害我们的亲人啊?!
在母亲、妹妹被日机炸死时,虽然我和弟弟没有被炸死,但是,我们在思想深处被日军残暴罪行所造成的痛苦和创伤,却永远无法愈合。没过多久,从湘桂铁路线上过来的日伪军,发现了我们这些难民后,追赶着里面的女人,抓里面的男人,把我的弟弟也抓走了。在日本兵过来抓我时,我拼命地挣扎着,衣服扯破后,我终于挣脱了魔爪,翻过一个陡坎,钻进村寨里。后来,我从那儿,孤身一人逃到贵州独山,在独山街上看见了招兵告示,又从独山去了贵阳,在贵阳参加了中国赴印抗日青年远征军。
1949年10月1日,新中国成立后,我多方寻找我的弟弟,最后在公安部门的协助下,于1974年找到了他。不久,他抱着他的姑娘,带着他的儿子,从东北来看我,在交谈中才知道,他被日本兵抓去后,日本兵强迫他给挑炊具,当劳工,动作稍一迟缓,日本兵就拳脚交加,乱踢乱打。直到1945年8月15日,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后,他才得到释放,恢复了自由,回到了辽宁省岫岩县老家。
我家被日寇毁灭的历史,也是日寇侵略杀害中国人的历史。从1931年“九•一八”事变到1945年“八•一五”日本投降这段时间,是中国人遭受日本帝国主义残酷迫害灾难最深重、最惨痛的时期。我们一家人和亿万中国人一样,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,并没有损害日本国的任何利益,而日本政府却蛮横地、粗暴地把日本侵略军一批一批地派遣到中国土地上来,杀死千千万万和平善良的中国人,奸淫中国的妇女,[掠]夺中国的土地、财物……使我们家破人亡,过着暗无天日,比在地狱里还痛苦的生活,就这样,过了十三年啊!十三年啊!在这十三年里,在广阔的中国大地上,中国人流了多少血啊,流了多少泪啊,吃了多少苦啊,受了多少罪啊,死了多少人啊!一直到五十多年后的今天,我一想到当年日寇侵华害死我父亲,炸死我母亲,炸死我妹妹,残酷毒打我弟弟的悲惨情景和鲜血淋淋的现场时,我就火冒万丈,愤慨万分。有些日本人至今还闭着眼睛,矢口否认日本帝国主义的这段罪恶侵略历史,这怎么能够使被害国、被害人及其亲属接受得了,怎么能够使被害人及其亲属在感情上和日本友好得起来啊?正告这些日本人,应该正视日本侵华罪恶历史。
要知道,从1931年9月18日到1945年8月15日期间,不是中国人跑到日本的九州、四国、北海道……去屠杀日本人,而是日本政府派兵到中国的土地上,横行霸道,杀害中国人啊!日本侵略者是地地道道的强盗,这是早已载入人类历史,全世界共知的事情。
现在,我代表在日寇侵华战争中遇害的父亲、母亲、妹妹和弟弟庄严宣告:
日本政府必须对日本侵略军践踏国际公法、破坏人类尊严,杀害我父亲、炸死我母亲、妹妹,毒打我弟弟以及千千万万被残害的中国平民百姓的残暴罪行,承担全部责任,并向受害人及其亲属公开道歉和赔偿。